山间景色虽好,却不能让我驻足,悠然漫步而行,沿路而下,渐渐可以望到田地里的青苗,水稻业已抽穗,但谷粒俱是干瘪瘪的,还未充实。
不多时,我便来到了连绵田地的一头,前方青浪泛着一股泥土与作物的芬芳,我竟觉得十分受用。
环顾四周,田坎垒岸高低相交,坐落着数十几间房屋。
可惜我不知胡大壮夫妇住在何处,否则倒可登门拜访。
我沿着田埂小路而行,田里的青稻未至膝部,偶尔拂过我的裤管,仿佛柔弱女子挽留不及。
将稻田分割开来的田埂、水渠仿佛四通八达的城街,除我以外,依稀可见几人在其中穿行,光脚草履,裹着泥巴,似在观察稻苗长势、拔除稗草。
越过几丘田亩,我路过一个交汇点,视野里下一条横道上有两人并行,服装华丽,自右而左走过田埂。
其中一人身着麒麟绯袍,戴四梁朝冠,腰盘素花带,头花白,面目沧桑,双眼清澈,蓄着山羊胡。
另一人杏黄僧衣,外披镶金大红袈裟,手拄金环禅杖,脖颈挂着黑亮念珠,肥手勒着菩提串子,头顶戒疤,脑满肠肥,每走一步浑身肥肉颤颤。
一人是高官,一人是僧侣,这不足为奇,奇怪的是他们口中的话语声调。
那高官面目沧桑,老态分明,一手背腰一手抚须:“孚咎监寺,云隐宝刹,坐拥福田千亩,一年租税几何?”
孚咎和尚瓮声瓮气,单手合十行礼:“龙渊学士,福田供奉佛祖,何谈租税?并非众僧所享,俱为如来。”
二人一问一答,除了互称之外,其余语句音调极其怪异,每一停顿之间的句读,字必是由低到高的长音,而尾字则是由高到低,其间则平如水面,而且每句或四或六或八,虽然并无理解障碍,但入耳却十分不舒服。
他们以此怪异语调交谈却神色如常,仿佛是必须的礼数、不改的规章。
龙渊学士微微一笑:“孚咎监寺,上次相别,骨瘦如柴;今次相见,心宽体胖。民脂民膏,岂能少哉?”
孚咎和尚正色道:“小僧诚心钻研佛法,僧身法躯,皆是佛性慧根充盈,而非民脂民膏。”
龙渊学士仰天大笑:“孚咎监寺,自欺欺人,吾诚不及。”
胖和尚笑眯眯地合十行礼:“阿弥陀佛,龙渊学士佛性未觉,如之奈何?”
二人渐行渐远,我也不想运功偷听他们语调怪异的谈话。
一股子装模作样却习以为常,不知是何方神圣。
我正暗自奇怪,忽然省起沈婉君曾言儒生谈说话阴阳怪气,难道指的便是这种腔调?
一时无法寻到沈婉君请教解惑,我也不再纠结,又走过了几丘田地,忽而见到熟悉的妇女迎面而来,我原地站定,待她走近时才呼唤道:“胡大嫂。”壮实妇女以手遮住炽烈阳光,惊喜道:“恩——柳兄弟,你怎么来了?”
“随便走走。”我好奇问道,“胡大嫂你们住在哪儿?”
胡大嫂往后边一指,有些自嘲道:“在那儿,破破烂烂的屋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