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徒孙,你错了,不是一艘,是三艘!”范从阳摇头不已,竟是伸出三根略显枯瘦的手指。
“……”这般倒施逆行,教我一时不知如何言语,只能沉默以对。
“朱雀末帝为了享乐龙舟,教有司认真研究了运河路线,本朝大体亦是沿用了当时的规划,历时近百年,于神武年间修成了’天启大运河‘,主干河道流经建州、京州、青州以及扬州。”范从阳继续补充道,“但为了便于管理稽查来往船商,在四州交界之处,分了数条河道,而水殿龙舟乃庞然巨物,不得过界,因此太宁炿圣裁,欲在京州、青州及扬州各自修备一艘,以供换乘,才能实现他’真龙御水,巡游九州‘的愿景。”
面对如此荒谬的诏令与行事,饶是我早已听闻他昏庸无道,仍感到不可思议:“这可是前朝灭亡之因,他就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吗?文臣武将也都袖手旁观吗?”
“此事徒孙倒真错怪老夫的同僚了。”范从阳摇摇头,说起了个中缘由,“虽然仇道玉为了把持朝政而对太宁炿的贪图享乐不加阻拦,但这等动摇国体根本的事情,他也没有听之任之——早在五年前,太宁炿就已提过此想,彼时仇道玉率领满朝文武联名上书、直陈利害,才没有教他独断专行。”
“那如今为何却教他将此祸事议成定局?”我百思不得其解,难道仇道玉随着年岁增长而老迈昏聩了吗?
范从阳呵呵一笑,抚须摇头道:“说起来,倒与徒孙有些干系。”
“我?”这下更教我满头雾水了,我一介平民百姓,又是初出江湖,不曾涉政议事,与皇帝朝臣从未接触,却与我有何关联?
范从阳微微颔,而后一一道来:“不错。正是徒孙与仙子查清了血案,太宁炿掌握了证据,让他在这件君臣相斗了数年的祸事上,取得扭转乾坤的胜负手,才猝然难、达成’夙愿‘——血案事涉仇道玉及其亲家,一旦攀咬到这位当朝宰相身上,足可教仇虞两位大人致仕、一众党羽失去庇护,故此他们不得不弃车保帅。”
本是为民请命、沉冤昭雪的替天行道,却变成君臣相迫、勾心斗角的筹码,更成为了昏庸皇帝满足私欲的阴暗手段。
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、难以言表,直到娘亲用力几分握紧我的手掌,才回过神来,又缓缓开口问道:“那虞龙野……可会受到相应的惩处?”
“事关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,太宁炿却敢雷霆大怒,若说君臣之间没有默契,又岂会如此作态?”范从阳呵呵言道,我却觉得他笑得凄凉,“虽说老夫数十年来游离朝堂之外,但也深知其中的阴暗腐朽,若老夫所料不差,那吕姓的死士将会成为替罪羊,而虞龙野……至多被治个御下不严之罪,而后便是革除军籍、永不入伍吧。”
君臣沆瀣一气,黎民百姓的血仇冤案只不过是彼此利益交换的筹码,简直令人怒冲冠。
我咬牙切齿,怒极反笑:“呵呵……好一个’上应天心,下顺民意‘的天子啊!”如此皇帝,如此王朝,如此国体,尽早灭亡才是上应天心!亏他太宁炿还尊号“德臻”!简直是不知廉耻!
“看来徒孙对此也是义愤填膺,不如加入本教,为天下黎民计,共商大事,改换乾坤,如何?”
范从阳抛出的招揽时机不可谓不妙,却让我心中警醒,肃然摇头:“依父亲的关系,我该尊称你为师祖,虽然我确实对玄武王朝失望透顶,但对水天教还不甚了解,恕我拒绝。”
“呵呵,徒孙说得也是,此事来日方长。”范从阳倒是洒脱,抚须一笑,甚显宽慰,“能得你唤一声’师祖‘,老夫也不虚此行了。”
一直安静在旁的娘亲适时开口:“既然霄儿已唤阁下为师祖,却不知可曾带了见面礼?”
我知道娘亲并非贪图宝物之人,如此行事定有其意,微一思索便即领会,于是附和道:“娘亲说得没错,不知师祖是否准备了见面礼?”
“好徒孙,怎么和你娘联手欺负我这个老人家?”范从阳仰头一笑,两手一摊,“今日来得仓促,不曾准备,下次再补上吧。”
娘亲则定定地看着他,我也没有出声,范从阳又继续问道:“不知仙子与徒孙如何打算?”
娘亲古井无波道:“与阁下何干?”
“唉,仙子何必如此急于逐客呢?”范从阳微微叹息,抚须摇头,“也罢,老夫也不细问,月内老夫还须留在此处、脱身不得,二位请自便吧。”
“嗯。”娘亲淡然点头,不置可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