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韩雪色”不曾与女郎在降界并肩作战,不知她是武功最高、修为最深的九渊使,看外表当她是尚未及笄的女童也合情理。激起女郎的优越感,说不定便有兴致作弄他一番。否则以鳞族根深蒂固的成见,易地而处,怕应风色自己也不会想搭理“毛族牲口”。
果然言满霜柳眉扬起,嘴角又抿出那抹小巧细折,杏眸里的愤烈似消淡了些,转变成另一种同样危险的、将要恶作剧般的不怀好意。“我可是魔女玉鉴飞啊,谁与你小小年纪?离我远些!还是你另一条腿也不要了?”
应风色故作木讷地摇头,正色道:“莫大夫什么人都救,却不是同什么人都交朋友,储姑娘与她感情甚笃,我信她是好人。她说你不是魔女,你肯定不是。”
储之沁不只与莫婷感情好,事实上小师叔同谁都好,自也包括言满霜。应风色不动声色提起少女,正是要让女郎想起,适才是谁在危急关头救了她朋友。
言满霜冷哼一声,容色明显晴霁许多,若有似无乜他一眼。
“我踩断你大腿,你倒不记恨。”
应风色道:“那时敌我难分,落手重些也是自然。我在山上当了十年人质,日常挨揍什么的都不当一回事,骨头既能自个儿长回去,何必搁心里不舒坦?”实情是被自己的女人踩断腿骨,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,当是预习修罗场罢。
“这一套一套的,连同你那唬人的宫主派头,全是魏无音教你的?”看着像是来了兴趣,似难想像一个让人打他、又教他宽恕,还由着他端宫主架子的魏无音,简直活脱脱的失心疯。
应风色忍着对这名字的生理不适,装出豁达的样子。“在山上把我当人养的,也只有韦太师叔,可惜他老人家天年不永。我同魏长老不熟。”
满霜沉默了片刻,忽然别过头不看他,小声嘟囔道:“方才你自言自语的,都嘟囔些什么?”
我……谁嘟囔了?我是接你的话而已。
但这话只能烂在肚里,好不容易气氛和缓,应风色不会傻到滥耍嘴皮,乖觉接口:“你说他俩是本家分家斗法,我说没听大清河派有分支,不知叶大侠从何处学来。”
“整个大清河派都是人家的分家,还能再分出点什么东西来?你见过断掉的壁虎尾巴长出身子脑袋么?”满霜回头哼笑,明显带着蔑色,讪嘲让她的表情又鲜活起来,也可能是想粗暴略过一霎间的尴尬温煦。“他们的源头,是西山清河郡的铸月山庄修氏。这也没听过?”
“听过。都说‘铸月炼兮夜如明’,原来大清河派的‘清河’,便是清河修氏那个清河啊!”青年微露恍然,轻轻击掌。
西山武风强盛,刀法尤兴,一手创立“铸月山庄”的清河修氏正是其中的佼佼者,与问锋道狂风世家、金刀门柳氏争“刀门天下第一”的名头,未必有北关武登家、东海紫星观等置喙的余地。本代庄主修玉善人称“夜炼刀”,侠名素着,刀法修为亦高,可惜独子不幸逝世,后继无人,这几年渐渐淡出江湖,也有说是他不见容于镇西将军韩嵩,索性隐遁避祸的。
莫非叶藏柯所使,竟是铸月山庄的《铸月刀法》乃至《补天秘式》?
“大清河派拿得出手的,也只一套《炼夜平明刀》,这厮和那捞什子‘冷月四刀’使的都是这路刀,细节虽异,仍瞧得出是一套梗概,与叶小子所使可说是天差地远——当年修氏本家和外姓弟子闹到决裂分家的地步,那是毫不奇怪。”满霜冷笑:“以你那点眼力自是瞧不出,叶藏柯与那厮的刀法有同有异,却能以‘缠’字贯穿。但大开大阖之缠,与小巧腾挪之缠,瞧着并没有分出胜负,不知是哪个留了一手。”
迥异于西山予人的豪迈印象,铸月山庄走的是阴柔一路,赖以成名的《铸月刀法》黏缠极精,是刀法中罕见的细腻之作。
但在修氏一族与外姓弟子间,刀法的威力却有明显差距,“藏私”之说不胫而走,最终山庄的外姓人破门出走,远至央土创立大清河派,奉为的戴、于、方、过、林等五人为祖,诗铭曰:“戴雨方过林,冷月照云清。”又称“五祖刀庭”。
戴、林等五人舍弃铸月刀悠曲绕梁、愁肠百转的老路,除去套路上的枷锁,针对男子的身形气力等调整刀式,定下今日大开大阖的面貌,唯“缠”字心诀未易。
较之传统东海央土,乃至西山刀派,大清河派既有悍猛绝伦的招式,亦讲究腕肘等细部动作,即使挥空都能再组织攻势,给人“前头不过是虚晃一招”的错觉,节奏切分细致,有效消减余赘,是在彼此实力相近之时,会变得极端难缠的对手。
这种表面烜赫利于吓阻有心人,实战中又能以细腻操作奏功的路数,使清河刀法在镖师护卫等武行极具优势。
许多厉害的刀法施展起来难看,演给外行人看时,只能得到“不过尔尔”的失望反馈,更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则会让人在实战中送命。兼具好看好使的大清河派,简直是武行救世主。
“……说到底,他们还是功夫不行。”满霜轻蔑依旧,只转换了戳刺的目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