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是来向师傅告辞的,”龙纪说,“恐怕我的确是无缘见到真龙的模样了。”
“嗯,”龙适的语气依然很平静,“那么去做你想要做的事吧。”
龙纪跪在地上,向师傅磕了三个头,转身向帐外走去。
“临走之前,为师在告诉你一件事吧,”龙适说道,“这本书,不过是一本老旧的历法罢了,上面写的东西,只能教人何时播种、何时收获,教不了如何找到真龙……早在那间祠堂中,我便看明白了——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阿综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龙纪叹了口气,但依然没有停留的意思。而正当他走出大帐,忽然听得夜空中一声尖锐的嘶吼响起。
“敌袭!”
龙纪眼前的一切,顿时陷入混乱。
东面的营帐腾起火焰,西面的马匹纷纷受惊乱奔,北面的卫士高呼兵败,南面的人头爆裂开来。
一时之间,各营之间不得相顾,人人只知逃命无心恋战。
“……八月,乃自引精卒千人,夜击贼营。克之,俘斩万计。”
龙综败了,败得突然,也败得彻底。
突围之后,他的身边不过只有包含龙适、龙纪在内的七八人。
而他本人也已伤痕累累,血流不止,而龙纪为了将他从死人堆中挖出来,身上同样留下了几处重创。
当龙综看向身旁架着他的龙纪,对方望向他的眼神却近乎怜悯。
“顺着小路走,他们追不了这么快的。”
这是一条夹在两座高山之间、鲜有人知的小路。
而这条小路,则是龙适年少时和夏云归南下寻龙时偶然现的。
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,龙综竟将营帐扎在了离这条小路不远的地方。
“只要穿过这里,出了山谷就是一片树林,穿过树林就是长江。只要沿着江水找到一条船,就能摆脱追兵了。”龙适道。
然而,小路尽头的谷口之处,一声断喝打断了所有人的念想。
“害民贼,还不束手就擒!”
龙综勉强提起力气,却见谷口处已有数十名甲士拦住去路,为之人脸上沟壑密布、看起来已年近半百,但他高大健硕的身体,则让任何人都无法小看他。
他的手中正提着一把厚重的环刀,双目爆着愤怒的火光。
当他立在这群残兵眼前、出一声大喝时,连身旁的两座高山都像是要被震裂。
“这声音?”龙适愣了一下,缓缓走上前去,“是你吗?夏兄弟?”
“你是?……老爷?”
“兄弟?夏云归?你……你怎么在这里?”
“我?”方才豪气干云、气吞山河的夏云归,此刻竟忽然手足无措起来,“我听说荆州这边有贼人作乱、到处杀人……王将军带兵南下路过龙升镇的时候,我就请他带我一起来……开战之前,我记得这里有条小路,跟王将军说了,他便让我带人在这里等着,如果有败兵从这里通过,就……就叫我全部截住,一个不放……”
“夏叔叔,”龙综推开龙纪,拼尽全力走了几步,“多年不见了,您还记得我吗?”
“你是……你是……”夏云归张大了嘴,盯着龙综的脸,看了半晌,忽然如梦初醒,“你是当年那个孩子?”
“我就是贼,”龙综不禁笑了,“您拿我的人头,回去向王将军邀功吧。这些人只是附近的山民,碰巧和我同路罢了。”
夏云归的嘴唇颤抖着,但终于还是向身后甲士令道:“将他拿下!”
“且慢!”龙适忽然喝道。
“老爷?您这是做什么?”夏云归惊呼道,“您和贼人没有关系,您快走吧!”
“他是我的徒弟,”龙适道,“我是他的师傅,我教养了他近二十年,把我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了他……留给我这种老东西的时间已经不多了,但或许有朝一日,我的徒弟就能抓到一条真正的龙……即便他犯下滔天的罪,我也不能看着他死。兄弟,我知道我不配这么说……但是我求你,求你放他一条生路。”
“师傅!”龙综、龙纪几乎同时出呼喊,可龙适充耳不闻。
夏云归低下头,沉吟了好一会。
“不行,老爷,”夏云归道,“他是贼,杀人害民的贼。您对我有恩,先帝也对我有恩,我不能放他走!”
“那么对不起了,兄弟,”龙适缓缓拔刀出鞘,苦笑道,“我本不希望把自己为屠龙而创立的刀法用在杀人上……但天意难测,世事就是如此可笑。”
“师傅,您……”龙纪想伸手拉住他,但重伤的身上已没了力气。
当黎明的太阳升起时,龙适的身上,已沾满了二十个人的鲜血。
夏云归的尸体,永远被埋在了山下。他的坟前,是龙适用刀和血为他刻下的墓碑。
“琅琊寻龙义士夏云归之墓”。
夏瑾摸着墓碑,早已泣不成声。
“令尊死在了这里,”龙综说道,“那天死的人本不该是他,而杀死他的人,也本不该是师傅。”
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抽泣的夏瑾,继续道:“夏叔叔和师傅,他们本该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,而如今,师傅却又死于夏叔叔的儿子之手……可是,这或许反倒是师傅有意为之的结果吧。如今想来,他为何忽然说自己要去龙升镇,想必便是他早已决定将性命交还给夏家……让自己死于你弟弟之手,死于夏云归的后人之手……”
龙综闭上了双眼,又回想起那日师傅兴奋的模样。
“徒儿,我梦到了,我真的梦到了!去龙升镇,我们去龙升镇!在那里,在那藏污纳垢却又纷扰喧哗的地方,就是真龙现身的地方!不会错的,这一次我们终于能见到真龙了!”
“可是师傅,事到如今,我们还需要找下去吗?”